走來走去

「耶穌教導人的時候，說：你們要提防經學家，他們喜歡穿長袍走來走去，喜歡人在市中心向他們問安，又喜歡會堂裡的高位，筵席上的首座。 他們吞沒了寡婦的房產，又假裝作冗長的禱告。這些人必受更重的刑罰。」（馬可福音 12:38-40）

在《馬可福音：福音之始》（香港：明道，2011）的註釋書裏，孫寶玲寫到：

門徒以至讀者要提防的，並非長衣、座位或處境等，而是文士的心態「喜愛」及其背後的價值。最重要的指斥是文士濫用其身分、弱者對他們的信心，並以信仰形式扭曲他們受託的責任，侵呑寡婦的家產。...因為在古代寡婦除了神，再無別的依靠，是必須靠群體保障過活的脆弱族群。信仰制度和宗教領袖，是彰顯神眷顧弱者的代表，因此要肩負和接受更大的責任和審判（瑪3：5）。（頁392-393）

這是一段很好的解讀。文士的心態是喜愛被人喜愛，喜愛被視為「屬靈」。這種心態是吊詭的：它很吸引，但同時有很大破壞力，特別對於教會領袖而言。當領袖一不留神，甚至不理會這種「喜愛被人喜愛」的心態，便慢慢地假裝自己成為群眾心目中的自己。失去了自己，便失去了對人與事的角度。失去了角度，這個「自己」便成為一個典型的平面人。平面人聽不到世界的聲音，對周圍的人或事也沒有信息，沒有自己的獨特語言。用楊牧谷的講法，平面人是過期的人（expired)。

日復日，年復年，這些平面人跟隆胸沒有分別。好看，但一眼就知是假貨。想深一層，這種「裝假狗，假大胸」的心態其實是人的驕傲。

曾經聽到一位舊約學者說：「謙卑是指人真誠面對自己的本相」。我覺得這個定義很實在，一點也不抽象。謙卑不是「認叻」的相反，更不是「明明識，又話唔多識」的態度。誠實地面對本我，我們來到上帝的施恩座前亦是這個本我，基督救贖這個罪我，聖靈引導的也是這個真我。保羅在羅馬書七章提到「我」的困惑和衝突，正因為他謙卑。試問，那有基督徒不能認同保羅對「我」的真實描述？保羅對「我」的實況有透徹的認識，反映了他的謙卑。作為一位年長，滿有經驗的僕人，他能對年輕的提摩太說：「在罪人中我是個罪魁」（提前1：15），他的謙遜可見一班。很明顯保羅這份謙遜來自他和上帝直向的關係，不是橫向的關係。保羅希不曾說：「按着律法上的義來說，我是無可指摘的」（腓3：6）。若他與人比較，怎會被比下去？

梁家麟在《追求成長》，初版二刷（香港：學生福音圑契，2005）一書𥚃說得好：

發現上帝是一個兩面的歷程，我們在發現上帝更多恩典的同時，也發現自身更多的罪惡。我們不是從自身的「是」（我有甚麼，我為了上帝做了甚麼），來推斷自己可以從上帝那裡獲取甚麼回報、預期得著甚麼恩典。我們若誠實地審視自己，便根本不能期望上帝會賜下任何恩典。...我們若不從自身的「是」，來推測上帝的恩典，就會倒過來，從上帝的恩典回證自身的「不是」。我們承認自己不配得著上帝的鴻恩，領恩愈多，欠債感覺愈强，便愈有罪孽深重的歎息。這裡説的罪是關係性的，而不是律法性的。... [因著這份鴻恩]，我們沒有做好應盡的本分，沒有逹到上帝愛裡的期望，辜負了衪的選召和恩典。我們發現上帝的恩典愈多，便愈發現自己是個罪人這事實，我們同時是蒙恩的人及罪人。（頁125-126）

保羅發現恩典；因著恩典，他發現更多自己。律法叫他知罪；恩典叫他知「己」。律法指出他外在的行為；恩典指向他內在的生命。在恩典底下，一切自身的「是」都成為「不是」。保羅看到自己的「不是」，他看到恩典。

這些文士是解經家，神學家，非常認識律法，但他們就是不太認識賜下律法的上帝。他們喜愛群眾看到他們，不幸地他們看不到自己。他們不能在群眾中見到上帝，因為他們看不見切實的（寡婦的）需要。他們喜歡走來走去，忙過不停，穿梭於人羣中，但只限於走來走去，未能找着群體的刻心價值。